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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你

 

李安琪

 

本论文内容编辑著作权为李安琪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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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

 

摘要

 

     化妆品是许多女人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女性的美貌通常作为化妆的结果,以商业广告,静态的摄影和动态的影像展现出来,而如何获得美貌的过程,也就是化妆的过程,却比较神秘。在艺术领域,有许多艺术作品也同样会描摹女性迷人的外表,但是,化妆的过程却较少被人提及。

     化妆品的名目繁多。它们便于携带,方便使用,并且都像那些使用它们的女性们一样拥有吸引人的外表。在《第二性》(1953)第一部分,第一章中,西蒙娜·德·波伏娃写道,“女人并非生来就是女人,而是变成女人”。(283)化妆品从一定程度上强调并且加速了这个“变成”的转变。

     我的作品是关于女性的美貌和化妆品的使用。这些作品,讨论了消费社会创造的不可企及的理想化的女性美貌的标准,人们对于无瑕疵面容的严肃欲求,以及现实的面孔和理想的美貌之间的巨大落差。我的作品包括再造的化妆品(实物)和使用这些化妆品的行为(视频)。通过使用这些化妆品,表达我对化妆这一行为的矛盾态度。一方面我希望通过化妆变美,另一方面我耻于迎合主流的审美标准。

     该论文的目的旨在探索人的身体,物化的人的肉身,以及携带着生存意义的活着的过程。我的作品包括化妆的工具和记录化妆的视频。它们粉碎了由化妆工业制造的浪漫假象,强调了化妆的徒劳和现代生活的荒谬。

 

第一章

化妆品与我

 

     我十分自卑,因为我不好看。在读大学之前,化妆都是不被允许的。当我越是想要压抑一个欲望,这个欲望只会变得更强烈。我对于化妆的好奇心驱使我探索这个关于美貌的议题。

     整个化妆品工业都在宣传其产品立竿见影的功效,并且承诺美丽是可以通过化妆获得的。换言之,他们在贩卖魔术。他们的行销策略不仅包括视觉影像,也包括文字语言。

     当我在消费这些化妆产品的时候,我其实也是在消费一堆词汇。这些描述化妆品功效的词汇总是接踵而来,让我措手不及。然而,我对这样标语式的宣传却有信任危机。

     在大跃进时期的中国,街道上有许多夺人眼球的标语。它们宣传当时农业和工业的高产,比如,“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而现实是残酷的饥荒和工业的萧条。尽管这样的事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中国,但是它依然可以对后来几代的中国人产生影响。现在我一旦看到一个标语,我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而不是共鸣,比如,“美貌并不是奢侈的幻想”,或者“带走时间,留下美丽”。我坚信这些广告语是不真实的,因为它们太美好了。这些口号正在丧失它们的魔力和可信度,因此我愿意把自己摆在一个没有魔法的国度,这样让我感到安全。

     在《成为你-年轻粉饼》中,我用现成的粉饼盒进行创作。“年轻”是化妆工业中被频繁使用的词语。他们努力为消费者营造永葆年轻的浪漫,然而,这种积极正面的宣传掩盖的是无法逆转的衰老。身体在日复一日地消耗着化妆品,身体也在日复一日地消耗一生之中有限的青春。

 

第二章

落差

 

     我的作品包括化妆的工具和使用这些工具的行为。我创作的化妆工具,比如大尺寸的睫毛刷和口红,都暗示着当下夸张极端的审美标准和渴望变美的强烈欲望。在被我使用之前,这些化妆工具是干净,闪闪发亮,并且吸引人的;在被我使用之后,他们变得肮脏,凌乱,甚至破损。这样的转变暗指身体的美的脆弱性。

     另外,在《美丽的东西都是好的》(1972)中,凯伦·迪恩关于个人性格与社会心理的研究表明,“身体上更有吸引力的个体,在社交上拥有让人满意的性格的比率会更高。这些个体也更被看好拥有生活中多方面的成功。换言之,长得漂亮,就容易活得漂亮”。

     如果我能够变得更美,是否我能够获得更多的接纳和爱?我是否愿意通过否定自己的身体,成为现代审美标准下的机器?我,像许多女人一样,渴望拥有美丽的面庞,但是我不完美的面庞却时刻受到当下严苛且普遍的审美观的挑战。我把自己困于这个狭小的洗手间,一次又一次地化妆。那是我的监狱,也是我的避难所。

 

-魔力像素粉饼

     我创作了《成为你-魔力像素粉饼》。从外观上看,它与普通的粉饼盒无异,但是我改变了它的内部结构,它有更小的镜子,更小的粉饼盘,以及更小的化妆海绵。这个粉饼盒并没用立刻掩盖瑕疵或者均匀肤色的功效,而是让我在长时间的使用之后,肤色更加不均匀。当我努力地把自己的肤色精确至像素的单位时,我对于整体的肤色却失去了控制。这件作品促使我想要更加深入地探讨不可企及的理想化审美标准以及人们追求无瑕疵面容的努力之间的落差。

 

-金色性感小野猫口红

     《成为你-金色性感小野猫口红》这件作品的外观暗指化妆品光鲜的外表。极富诱惑性的理想化的美貌令人着迷,以致许多人忘记了这样的理想化和巴别塔一样高不可攀,无法企及。

     在这个行为中,我努力以日常使用普通口红的方式去使用这支口红,但是它夸张的长度让我的面部表情戏剧化地扭曲。最后,我失去了对它的控制,也无法得到一个满意的妆容。

     在这件作品里,人们会把化妆品与性联系起来。我并不反对这个观点,但是我要说的是,化妆品也与归属感有关。化妆品,在一定程度上类似于首饰,它可以强调我们对外的身份,地位,立场,甚至社会组织成员的关系。今天,化妆这一行为可被视为社会行为,以及社交的前奏。

 

-赤裸掩盖粉底液

     在《成为你-赤裸掩盖粉底液》中,我把遮瑕膏作为粉底液覆盖在自己的脸上。我用标语的形式来描述的我的作品:遮瑕式粉底液,粉底式遮瑕膏,她的脸是一个错误。在我看来,粉底的英文foundation,是个传神的名字。它不止是其他化妆品的基础,也是其他事情的基础,比如魅力,爱情,声望和权利。如果我有更好的foundation(粉底/基础),我可以在其之上建立更好的人生。

     这件作品由一支现成的遮瑕笔和一片粉扑的布料制成。在这个洗手间里,我把遮瑕膏当作粉底,覆盖在脸上。我愿意相信这粉底是我的一张面具,我戴上它,我藏起自己;我扮演着另一个人,我流露另一个层面的自己。我愿意去相信这粉底是一面墙,阻隔着我与观众,我表演,就像没有人在观看我一样。

     通过粉刷我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我修正了自己不完美的面容,就像一个粉刷工人通过粉刷来否定旧的墙面。这是一个发生在洗手间里的重生仪式。

     化妆品工业频繁地运用Photoshop和其他后期特效来处理和宣传其产品魔术般的功效。是这些虚拟的影像在支撑着实际的商业买卖。

     然而,不管是粉底液或是遮瑕膏都是可感可见的物质。在这个行为中,我把化妆工业所制造的浪漫主义抛回了现实。作为观看这一行为的观众,我们目睹了没有数码特效修饰的化妆,一次失败的化妆。

     在《施事行为和性别体质:关于现象学和女性主义理论》(1988)中,朱迪斯·巴特勒讨论了在生存经验语境中的身体。通过引用梅洛-庞蒂的现象学理论,朱迪斯写道,“在梅洛-庞蒂关于知觉现象学‘性别存在中的身体’的论述中,他用身体的生存体验来阐明,‘人类身体不只是自然物种,更是历史性的概念。身体是文化意义的载体’”。 (416)在我看来,身体不止接收和感知文化,也反思文化。

     尽管对于女性身体的审美标准具有文化上的差异性,但当代审美却被时尚和流行文化定义和左右。对我而言,我曾被告知“自然的便是美的”,然而,在许多的亚洲女性都通过化妆技巧和外科整容手术来追求高鼻梁和大眼睛的今天,“自然的便是美的”值得怀疑。

 

-完美曲线睫毛刷

     作为一个拥有短睫毛的女性,我常好奇如果一个人拥有长睫毛,她/他是否会因为睫毛太长太重而无法自如地眨眼。这个疑问,听上去荒谬可笑,却启发我在自己的作品中去考虑自然睫毛的轻盈和假睫毛的厚重。因此,我创作了《成为你-完美曲线睫毛刷》。

     在使用这个睫毛刷的过程中,睫毛刷由于无法承受睫毛膏的重量而弯曲。

     无可否认,这些行为都包含着私密性的议题。上文说过,化妆常发生在私密的空间里,化妆是由私密性的自我转变成社会性的自我的关键时刻。紧张和冲突也就出现于我把这些行为公之于众的时刻,我自愿把一个洗手间里的私密自我暴露于众人眼前。

     而同时,我也用化妆品掩盖自己。这是,也并不是一个我与观众的亲密互动。在这里,化妆品超越了美化身体的功能,而达到了精神上自我保护的作用。

     另外,这也与窥视癖联系起来。当观众在观看这些行为时,他们的好奇心与羞耻感并存。把化妆品覆盖在脸上可以像脱衣舞一样露骨。我希望观众可以体验他们自己与我的行为之间的冲突,就像我第一次使用化妆品时的心理——好奇与窘迫相随。所以,暴露我的身体,是我自觉自愿的选择。

     通过使用这些化妆品,表达我对化妆这一行为的矛盾态度。一方面我希望通过化妆变美,另一方面我耻于迎合主流的审美标准。

     纯白的羽毛在使用过程中被污染。为了得到美丽,我必须牺牲一些我有的东西。

     毫无疑问,化妆品有性的意义。作品《成为你-梦露梦露粉扑》以以性感著称的明星玛丽莲·梦露命名。许多男性都对女性的胸脯有美好的幻想,尤其是大小。我想,如果我知道我的脑袋埋在一双大乳房里的感觉,或许我可以理解男性对于乳房的迷恋。于是我创作了这一对乳房状的粉扑,如此一来,我便有了体验大胸脯的正当理由。

     它肯定和那些化妆品广告所制造的幻象一样美妙。

     然而,当我使用这一对粉扑时,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是闷得让我窒息,而非美得让我窒息。它们太大太好了,对我来说太不真实了。我感到荒谬,尴尬和失望。

     化妆包含着对身体的期待和欲望,也包含着身体的不完美和对身体的不满。一次又一次把腮红扑在脸上,我的脸颊红润了,我的头发灰白了。想要被扑上的是青春,失去了的也是青春。化妆品可以在脸上停留一天,年轻却无法在脸上停留一辈子。

     因此,从根本上来说,化妆的努力是徒劳的。化妆品在脸上停留一天以后,我们把它洗掉,回到原点。不,那不是原点,那其实更糟,因为我们比昨天更老。我的作品暗示了对于化妆的期冀都会以失望告终,一如我对大乳房的幻想。

 

-24小时亲吻润唇膏

     如果睡美人没有绝世的美貌,那么她现在可能依然沉睡着,就像一个失去知觉的人体模型。我同情这样一个人体模型。在《成为你-24小时亲吻润唇膏》中,我使用它,我亲吻它。看着这一双撅起的双唇,我想,她肯定需要很多很多的吻,很多很多的爱。她永远也不会得到足够的吻,她得到越多,想要的就越多,哪怕她在这样的亲吻中消亡。

     对我来说,我出生在一个相对保守的国度,人们普遍不愿意坦率地讨论性。但后来,我生活在一个开放的国度,这里的人们经历过女性主义运动和性解放的洗礼。作为一名女性,不管是身体的束缚抑或是身体的解放,都让我在失去自我的身份和获得自我的身份之间摇摆。我是这两股强大文化力量中的落单。通过亲吻这个人体模型的脑袋,这颗被视为我身体的延伸的脑袋,我亲吻了自己的无助,并且用我的激情将这样的无助耗尽。

 

-锐利眼线笔

     2012年,《眼科和生理光学》杂志报道了视光学科学家爱迪生·Ng的一篇对于眼部化妆品的使用及其眼部舒适度的研究。研究表明,“多样化妆品的使用与眼部不适密切相关”。我对于眼部化妆品也有不适的体验,尤其是眼线笔。《成为你-锐利眼线笔》表达由化妆品引起的生理不适和整容手术带来的创伤,也暗示了理想化美貌带给人们的不可见的暴力。

     我用木炭和手术刀柄创作了这支“眼线笔”。在使用它的这一行为中,我探讨了观众和我自己对化妆品的感知。在《知觉现象学(第四章)》(2002)中,梅洛-庞蒂以盲人拐杖为例,解释了“拐杖已经不再是盲人所感受到的一件物体,而是他用来感受外部世界的工具。拐杖成为身体的附属机构,成为身体的延伸物”。和盲人的拐杖一样,化妆品成为感受外部世界的辅助器。对我而言,我不仅用我的身体体验世界,也在借助化妆品体验世界。换言之,我创作的这些不同于普通化妆品的化妆工具,使我可以以另一种方式体验这个世界,也以另一种方式与他人互动和沟通。观众带着他们对于刀和疼痛的生存经验去观看我的行为,即使他们没有使用眼线笔,由眼线笔造成的不适也可以被感知。从这一点来说,艺术作品也可称为“盲人的拐杖”,观者可以通过它感受外部的世界,以及别人的世界。

 

-为你沉醉眉笔

     在《成为你-为你沉醉眉笔》中,我直接用小提琴的琴弓作为眉笔。在这个行为中,我穿起登台表演的服装,在洗手间里随着小提琴的乐曲开始画眉。我把一个私密的空间变成了对外开放的舞台。观众观看视频的时候,似乎是通过一面双向镜在观看我的行为。我沉醉于化妆的愉悦中,全然忘记我在被他人观看。在这件作品中,我的身体同时变成了演奏者和乐器。我是我的作品。通过这个近乎迷狂的行为,我把狭隘的审美标准对人形成的无形压力转化成作用在我脸上可见的痕迹。这件作品,也使追求理想化美貌的疯狂行为具象化。

 

第三章

研究方法

 

-视频

     我同意哲学家阿尔贝·加缪的观点。在《西西弗斯的神话》(1955)中,加缪写道,“我们的生活大多建立在对于明天的希望中,但明天只会把我们更加向死亡推近。人们生活着,就像他们全然不知死亡是必然的。”

     说回化妆品。在人们对拥有完美面容的执着追求和不可避免的瑕疵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落差。也正是这样的落差,让这个庞大的化妆工业和美容产业运作。这严肃正经的生意依赖于荒谬的虚荣心。在我看来,化妆是一个现代荒谬生活的寓言。当我无法用任何道理去解释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时,我选择投身于这些不可理喻,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我选择用视频记录我的行为。一般来说,视频呈现出来的影像被认为是发生过的事情,这样的影像包括我的化妆行为和化妆品广告。然而,在影像中被认为的真实,其实可以是虚构的,反之亦然。荒诞产生于我们无法辨别真实和虚构的时刻。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斥着“超级现实”的影片和图像的时代里,最后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将被消解。于是我可以声称那个平面广告中的超级模特和在洗手间里化妆的人是同一个人。没有真相,只有关于真相的谜语。

     在我的作品中,我也探讨了身体和空间的关系。在《知觉现象学》(2002)中,梅洛-庞蒂指出了身体和空间的关系,“要成为身体,意味着要让身体系于某特定世界中,正如我们所见;我们的身体不是在空间里,是从属于空间里。”身体成为它所存在的空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由此可见,无论是化妆工业和商业社会也是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从某种程度上再造了女性身体。我们的身体被这样的空间影响,改变,甚至穿透。

     居室内的空间常常和女性相联系。室内空间也可视为再造女性的身体的一个场所。当我把化妆品扑在脸上时,我其实已经自愿地或无意识地投入到这个“再造”的活动中去。

     当我把自己的身体置于这样一个典型的室内环境时,我以自己的身体语言去制造身体与空间之间的冲突,而不仅仅是两者之间的从属关系。另外,我以直面并且稳定的拍摄方式强化了这种冲突,而不是以便携的手提式摄影记录我的行为,比如用手机拍摄。尽管用后者更容易捕捉到化妆者毫无防备的瞬间,但我更倾向于强调观者的毫无防备。因此,化妆镜成了镜头的视角。

     努力使用这些化妆工具的行为以及注定会失败的妆容,反映了身体的不完美与对身体的期望之间的差距。因此,我的作品是对狭隘审美标准的反思。即使我创作的化妆工具无法像普通化妆品一样修饰容貌,在使用过程中片刻的沉思对我也是极其重要。对其他许多人,也极其重要。

 

-现成物品

     现成的化妆品在我的作品中被当作原材料频繁使用。首先,他们暗示了我作品的属性和语境——我讨论的是当下的化妆品及其使用方式。其次,现成物品是艺术家创作的另一种原材料,携带着最初信息和文脉的现成物品与艺术家的观念相结合,使作品的层次更加丰富。在我的作品中,这些化妆品一直处于动态的转变中,它们改变了身体,它们也被身体改变。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同意约瑟夫·博伊斯关于社会雕塑的理论。在博伊斯1973年的声明中,他写道,“每个人都是艺术家。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雕塑的属性都是非固定或者未完成的。过程在它们之中延续:化学反应,发酵作用,腐烂,干枯。任何一件作品都处于变化中的一个阶段。”

     那些被损坏的化妆品,不论是我的作品还是普通意义上的化妆品,都是往昔的残余,时间之后的废墟。它们的凌乱甚至肮脏都是我们为得到美丽所付出努力的证据。看到这些化妆品的遗骸,便可知肉身的未来。

我们可以暂时掩盖脸上的瑕疵,但是无法掩盖青春流逝和生命消亡的事实。撕开这层化妆的墙纸,藏在背后的是对于死亡的焦虑。

 

结语

 

     通过我的作品,包括化妆的物品以及化妆的行为,我揭开了化妆品的浪漫面纱,并且探讨了现代生活的荒谬。另外,通过反思自我身份和个人历史,我梳理了自己与“美貌”的关系。总而言之,化妆品是表达我对身体的理解的一个媒介。

     一件事情往往总是另一件事情。这是一个何其复杂和疯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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